大地菲芳文学微刊
2020年08月17日 总442期
诗人说：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网民说：我不知道明天和厄运哪一个先来？
熊猫咪咪说：星星呀星星我要问你，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
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家长就教育我们：要爱惜粮食，勤劳勇敢。
半个世纪过去了，于我而言，勤劳和勇敢也许我勉强做到了，可是，爱惜粮食——我做得很不够！
这也不全怪我！
作为农民的儿子，20岁之前我基本上跟土地生活在一起。所有的农活，“三夏双抢”、“三秋双抢”我都和农民一样在土地上拚命。“汗水湿透衣背”不是歌词；“挥汗如雨”也不是形容词。高原上的26亩土地，一年四季的耕耘耧耙，送肥施肥，播种收获……哪一样不是靠人工？哪一样不是披星戴月跟二十四节气赛跑？辛勤的劳动不仅换来土地慷慨的回报，晒场上满地金黄的粮食，也让我无处安放的青春找到了栖息的诗国，让敏感自卑的心找到了高谈阔论的理由和底气。农民的儿子比的就是会不会种地！那满地金黄的粮食就是最棒的毕业论文。至于读书，那完全就是一个上天馈赠的额外的礼物。在那个年代，农民的儿子不会读书不丢人，不会生产粮食不仅丢人，而且简直就不配做人！而糟践粮食，那就是畜生！
颗粒归仓是我们童年时代小学劳动课的主要内容。
上天还算开恩，对我的辛勤劳动馈赠以丰收的粮食之外，也对我的挑灯苦读馈赠以离开土地，进城读书。从离开土地那一天起，我看到很多土地以外的人，在做着暴殄天物的事情，并且，以此为荣！以此为时尚！
20多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小文发表在某都市报上，回忆我终生难忘的两件与粮食有关的事情——
大学二年级那年，我在中文系食堂搭伙就餐。
那天中午排队打饭时，站在我前面的是一位风度娴雅的窈窕淑女。她端着洁白的快餐杯，一边机械地随队挪动，一边扭着头同另一队里的同学有说有笑。一幅很投入很快乐的样子，吸引了饭场很多同学的目光，全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这时，轮到她打饭了。师傅头也不抬，以千锤百炼的惯性动作，机械地挖了一勺白晶晶的大米，对着她毫不在意地拿在手里的快餐杯猛砸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是巴甫洛夫的第几神经反射，我闪电般从她身后伸出饭碗，坚定不移地垫在她的饭碗下面。呀！随着她一声娇滴滴的惊呼，哗！白晶晶的大米飞流直下，从她的碗边掠过我的碗边，砸在坚实的水泥地板上。轰！一分钟的冷场后，饭堂里爆发出哄堂大笑。在笑声的紧张和局促中，我看到了她猛然怒对我的那张羞恼成怒的脸，那脸上写满了愤怒和鄙夷。我的自尊在她的一瞥中像一座轰然倒塌的金字塔，带着满腹的委屈，我跑出了饭厅。
痛苦得一个下午都没有上课。
我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恍然大悟农民父亲从小灌输给我的关于粮食的概念，在２０世纪９０年代的大学校园中，完全是一种“下九流的不足挂齿”的东西。是的，在时下的这个世界中，暴殄天物有时也是一种时尚和风度，有时甚至是身份和地位乃至个人经济实力的象征，上流社会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和它有着看不见的联系。不管你是农民之子还是贵族后裔，不管你对粮食有没有感情，你都必须贱视它，糟蹋它。贱视它，糟蹋它，才能证明你有钱，条件优裕，高人一等。才能证明你不是乡巴佬！否则，你的人格将遭到某些人的贱视和糟蹋！
我开始摈弃农民父母从小教我养成的珍惜粮食的习惯，跟着同学学会了装“派”。刚打到碗里的白米饭，不管尝了没有，只要看见有人说不好吃，往饭桶里倒，我也赶紧毫不犹豫地跟着倒个干净。然后昂首走出饭厅，不管兜里的饭票所剩无几，也不管肚子里的辘辘饥肠，一种在气度上和精神上胜了别人的感觉，充盈的饥肠咕咕的腹胸，感觉有了一种鄙视别人的资格似的。
两个月后的一次午餐，我坐在人头攒动的餐厅一角，边吃饭目光边向餐厅巡视。忽然，一个娇小纤弱的女孩，低着头疾步走到我身边的餐厅角落，闪电般的从腋下拿出一个小碗，伸手抓了一把同学们刚倒进饭桶的白花花的米饭，从偏僻的角门一闪而去。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像一个倏忽即逝的梦。
我呆了！饭厅里依然人头攒动热气腾腾，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在角落里的一幕。但是我却看清了那个女孩，尽管她的头埋得很低，披散的长发几乎遮盖了她整个脸庞，但我还是认出了她——来自湘西某贫困山区的女大学生。
我使劲用拳头砸了砸脑袋，发现这不是一个梦！刹那间我的喉头酸涩得发硬，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忽地涌满我的眼眶。我连忙端着饭碗逃出饭厅，脑海中蓦然轰响起那首朴素的诗句：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泪光晶莹中，我突然发现手里端着的大米饭，在九月的阳光下，一粒一粒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今天的大学食堂学生打饭不用拿饭碗。省事了，却不卫生。以前，我们是带着自己的饭碗去打饭的……（网络图片）
这篇短文发表之后，很多朋友问我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这两件事情？尤其是女大学生到食堂饭桶里“抓饭”这件事情。几十年过去了，我不断遇到有人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他们不相信在1991年夏天的大学校园里，会有女生吃不饱饭而去食堂饭桶里抓！我无法回答，因为我说有，没有人会相信！然而这两件事情都是真实的，都是我的亲历！2006年报告文学《落泪是金》引起了社会震动的时候，人们才慢慢相信在神圣的象牙塔里面，确实存在着一个穷困大学生群落。其实，这个群落一直就存在着……
黄同学，毕业将近30年了，你一次同学聚会都没去参加过，我也没有，但我加入了同学微信群。我相信，你知道我那天看到了你从饭桶里抓饭那一幕。我也相信，你听说了我在中文系食堂闹出来的笑话。这两件事都与粮食有关。都与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对粮食的感情有关。我听同学们在群里说你毕业后去了南方，“成为了”珠三角无数老板娘中的一个。我不知道你富贵之后，还有没有记得你生命中曾经的那一个瞬间？你是更加珍惜粮食呢？还是加倍地摆阔浪费，以补偿你曾经失去的尊严？其实，学生时代的贫穷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你的行动教育了我！唤醒了我心底对粮食的感情。从那以后，我，一直珍惜着粮食！
工作之后，我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各种宴会——最普通的是同事和亲朋之间的宴会，最奢华的是各种会议和活动的高档宴会。宴会上的那种浪费简直让人心痛。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麻木了。反正不用我掏钱么！但是，酒醉醒来，夜阑人静，一想起少年时代在土地上的挥汗如雨，一想起大学里的那个姓黄的女同学，我的心还是会痛——因为粮食！
今天，回首往事，我丝毫不为当年本能地把快餐杯垫在素不相识的女生饭碗下面闹出来的笑话而感到脸红，反而为农村孩子的朴实和对粮食的珍惜而感到自豪！虽然那一勺米饭最终还是砸在了地上，但如果没有我及时地铺垫，砸在地上就不仅仅是米饭，还有女生手里的饭碗……妳欠我一个道歉！！虽然我至今都不知道妳是谁！
生活在诗经里的祖先曾经愤怒地质问“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在我的少年时代，这种“不劳而获是羞耻的”的观念依然深入人心。没有干活或者干得不好，吃饭的时候自己都不好意思去端饭碗，而是借故走开，等家人吃过饭都去干活了，再溜回来看看有没有剩饭——母亲或者姐姐照例会留一份饭在锅里。生产了粮食和消费粮食，劳动和吃饭，就是那样直观地教育着我劳动的价值和粮食价值。今天，工业化让我们生活在一个物质相对充裕的时代，我们忘记了饥饿的滋味，却转身去追逐奢糜和浮华。谁还会怜惜物力维艰？谁还会在一饭一蔬面前思耕夫之苦？既使再读“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体会到的也是唐诗优美的慨叹。丢一些剩饭剩菜，为了面子而铺张浪费，这算得了什么呢？反正花的又不是你的钱！
是的，这年代有钱人很多！银行里有大把的存款，大街上有大片的产业，国外甚至还有豪宅，也可能在贫穷的山区里还有你的矿山或者林场……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使磨推鬼，但是，钱能吃吗？
我不知道今天在城市生活的人们，有多少人还在关心着粮食以及生长粮食的土地？你看到大片大片撂荒的农田了么？你看到曾经庄稼茂盛的农田里今天林立着高楼大厦了么？或者，变成了工厂，道路，矿场，沙场，垃圾场……你看到村路边上“坚决守住耕地红线”的水泥标语碑后面的农田里，盖着的那一片一片的住宅了么？你看到今天的农民也开始买馍馍、面粉、大米、油料了么？种田的人不种田了，也去买粮食吃了，这是进步呢？还是怎么回事儿？我说不清楚，只是感觉到失落和怅惘。跟农民聊天，他们说，种一亩地除去投资和人力成本，基本上不挣钱。不种地，一分钱不用花，一丝力气不用掏，只要地在自己的名下，每年的种粮补贴照领不误，这是多好的事儿呀！省下力气打零工，不是更合算么？
在新闻中，我们看到的是全国性的粮食增产报道，有详细的增产百分比，有细致的统计数据。年年如此。可是，现实中我们感受到的是粮油价格的稳健的增长，小步慢跑，一点一点前进。虽然跟统计报表上人民收入的增长相比，粮油的涨价也许不算什么，但是为什么年年粮食增产，年年粮油涨价？ 我想，可能是因为浪费！对粮食的严重浪费！农田在一天一天减少，农民却在领取补贴后撂荒仅有的农田……而在离土地和粮食很远的地方，无数的人们除了在键盘上吐槽转基因粮食的安全问题，以及超市粮油蔬菜价格的变化之外，还能做什么？他们永远也不知道在农村、土地、粮食这三者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更不愿意改变自己铺张浪费的生活习惯！他们只会吐槽，只会骂政府。就连节约粮食这个从幼儿时期就开始培养的习惯，今天很多人依然没有养成！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会背诵村里墙上的红色标语：“厉行节约，反对铺张浪费。”这是人民领袖发出的指示。长大了读《毛泽东文集》，发现里面有多篇文章都提到了这个问题。再年长一些，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领袖说“厉行”。厉行，这是一个很严厉的词！！！
而“铺张”和“浪费”指的也不是一件事情。“铺张”是指无谓的排场，这在公款消费或者大酒店里触目皆是。“浪费”则是连小饭铺、大排档、甚至家庭里都不鲜见的事实了。
很多次，我杞人忧天地想过，我们、或者我们的后代，会不会重复我们童年时代的饥饿岁月？在1970年到1980年之间，中国农村吃不饱饭的人绝不是少数！1980年代以后出生的幸福的人们可以去问问你们的长辈，尤其是农村的长辈，问一问他们长年吃不饱饭是什么滋味？？真到了有一天，你们不得不饿着肚子躺在阳台上，数着天上的星星回想起今天的浪费，会不会发出熊猫咪咪一样的质问——星星呀星星我问你，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也许，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才会真正明白，珍惜粮食有多么重要，多么本分，多么高尚！
糧者，量米而食的意思！这是古人对粮食最朴素的认识！它容纳了祖先对粮食的珍惜和敬重！
粮者，良米的意思，它反映着今人对吃好的追求和自豪。
从糧到粮，这不仅仅是一个汉字的简化，还包含着对一种美德的丢失，一种对土地情感和劳动神圣遗忘和背叛。
请珍惜粮食，定量吃米！为了我们的明天不再挨饿！
请点击标题欣赏孙梦秋老师的散文作品亲情·思念1、随笔 ‖ 摇摇晃晃的春天2、他们3、你曾与谁擦肩而过？4、合欢（外二章）5、天空有鸟儿飞过6、在黑暗的时间里平静7、有谁知道，我们身在何处？8、子夜的探戈9、沉默的美丽10、不能忘记春天
读书 ·思考1、写也无聊
2、读书笔记
3、人文随笔 ‖ 风水谈
4、禅的味道
5、二月春风似镰刀（关于刀与人生的文化断想
6、蝉蜕或者蝴蝶
7、山顶上的佛陀花
8、时光抹不去人的身影：『读陆全润文集』
9、行吟归来是少年：『读吴德麟樊小兵诗集有感』
10、铿锵的生命之歌『吴德麟诗词格调浅说』
11、国学与鲁迅
12、穿过雪花的你的思念
13、苦茶▪苦钱
14、旗袍，那一道摇曳销魂的风景
15、路遥墓前的沉思
16、活着的理由：端午节随笔
17、远 志
18、春天的书简
19、琵琶流过秋夜的忧伤
20、底层的颜色21、观点 ‖ 不要误伤格瓦拉22、观点 ‖ 我和你之间没有张力23、随笔连载 ‖ 昨夜的那些花儿24、天下无套25、江 湖行走·思想1、去延安
2、我的永远的菩提树
3、空厢寺漫笔
4、佛在灵山莫远求
5、老君山的雪
6、老君山的云
7、雪乡
8、滇东北一个山地姑娘的婚礼
9、江边的日子
10、城市的天空没有鹰
11、像风一样在晋北游历
12、红河，美丽的地方！13、格桑梅朵14、东川红土地：洗净我的生命15、南行记 ‖ 去 缅 北16、散文在场 ‖ 卡瓦格博的神光17、牡 荆（外二则）
回眸 ·思绪1、江南旧梦已如烟
2、秋风秋雨愁煞人
3、山那边的鲁迅
4、老兵永远活着
5、从韶山到曲阜
6、中国人
7、永远的班长
诗情 ·画意1、兰花花
2、种一片向阳花
3、莲语洗心
4、细雨春回梅花艳
5、惊艳的梅花
6、桃花开了，姑娘嫁了
7、老君山的雪